却说昌明隆盛之邦,京畿繁华之地,何少诗礼簪缨之族?这有一家姓文,世代为宦。现今的这一代有兄弟二人,长兄名硕,字博远,乃是己丑科的传胪,现任光禄寺少卿。次弟名颙,字自清,赐同进士出身,授职部属,考选御史,现已升至礼部郎中。这硕老爷有一子,名叫文定,二十岁上便中了举,现在内阁任着中书。颙老爷亦有一子名叫文宇,以恩监入户部当了笔帖式。具此道来,这文家虽非钟鼎世袭,也系书香旺族。
话说新年正月十二日,文硕清早起来,便至翠荫堂他母亲周太夫人处请安,正好文颙也在那里。周太君见了,便道:“今日既是左参领家请,他们家与咱们极好,你们带了定儿、宇儿去,让宽儿留家陪我就是了。”文硕、文颙答应了“是”,周太君点点头,略说了几句,就让下去了。一时传早饭,周太君因命道:“去叫姑娘、小爷过来。”话声未落,便见文颙之妻雷氏携着文宽来请安,彼时文硕之妻杨氏也进来了。太君道:“正说了,就来了。”便叫文宽在桌前坐了,又对杨、雷二人道:“你们去罢,吃了饭再过来,咱们好坐着说话。”杨、雷二人欠了身,陪着说了几句话,方退了出去。周太君又道:“容儿、宓儿怎么还不见?”丫头正要回话,就见红毡掀起,文容、文宓两姐妹走了进来。众人开始捧饭、进汤,暂且无话。
原来文硕、文颙皆有二女,名曰文宁、文容、文安、文宓,依文家之风俗,皆在祖母处诵诗读书,太君着实喜爱。后来,大小姐文安和二小姐文宁出了阁,余下三小姐文容、四小姐文宓,周太君更是百般怜爱、饮食起居皆要过问。又因文宽为幼孙,年纪尚小,故也跟在一处吃。
过会子饭毕,周太君笑道:“眼下就是元宵节,你们姐妹怎么不像往年那样,做些灯谜来猜?”文容笑回:“早做好了,已经叫人拿去糊灯了。”太君道:“不必定要糊在灯上,那灯挂得老高,看着也不真切。不如像去年你婉妹妹家那样,将灯谜各写在纸条上,用根细绳挂成一排,猜着哪张便取下来说谜底,岂不有趣?”文宓拍手笑道:“正是了,我就喜欢那样,想回老太太,只怕老太太不依。”太君道:“这样既省事又好玩,怎会不依?”正说着,只见杨夫人、雷夫人用过饭,复来凑趣。周太君因道:“元宵那天爷们的酒席摆在厅上,咱们的摆在正房,再叫一班小戏在正房院内搭个戏台,咱们一边吃酒,一边听戏,他们厅上的有酒没戏,只得干着急。”说着众人都笑了。杨夫人道:“老太太这主意好,以前尽是爷们吃酒听戏,咱们在后面冷清着,今日咱们吃酒听戏,也让他们冷清去。”众人又笑了一回。文宽忙问:“那日我是跟着老太太,还是跟着老爷在厅上?”文宓笑道:“你不是爷么,这还须问?自然是跟着老爷。”文宽听了便不乐意,低着头不语。周太君一把搂到怀里,笑道:“你四姐姐唬你的,那日你跟了你太太在我这儿听戏吧。”文宽方才遂意。
忽见丫头金翠来道:“老太太,大姑太太并小爷、小姐们来了。”周太君喜道:“在哪里?”金翠回说:“在前院下车了。”杨、雷二夫人听闻,连忙领着丫头出去,将姑太太等接了进来。此系周太君之长女,名曰文颖,表字心慧,姑老爷沈骥,官居一等哈达哈哈番。亦有次女文颐,表字心珍,乃是后话。这里,文颖领长女婉儿、次女晓莲、幼子少启请了太君的安,娘俩坐着说话。文容、文宓便急急的拉了婉儿、晓莲,戏酒、灯谜、元宵的说笑不停,文宽、少启也在一处嘻闹。周太君笑道:“罢了,你们下去玩吧,让我们安静的说会子话。”文宽、少启巴不得一声,早跑了出去。太君忙嘱咐奶妈、丫头小心侍候,仔细摔跤。
婉儿、晓莲便到容、宓姐妹屋里,文宓道:“婉姐姐,今年你们家的灯谜又是怎样的?”婉儿笑道:“今年我们家没做灯谜,你们既做了,拿来我瞧瞧。”文容忙道:“谁信你,你们家有不做灯谜的?你必是做了好的,想在十五那天难我们,这会子,却要我们的来看?”晓莲笑道:“好个厉害的容姐姐,这些你也能想到?只可惜,我们真没有做,不然,真像你说的那样了。”文容道:“既是这样,那还不快做些出来我们好猜。”说罢便要磨墨。文宓一手拉着婉儿,一手拉着晓莲道:“好姐姐,这回可要多住几日,过了元宵再回去。”文容亦道:“是了,我去回老太太,再回姑妈,没有不依的。”说着便要去回。婉儿拦道:“急什么,这会子又不磨墨了,不要灯谜了?”文容道:“你们先写着,我去回了就来。”晓莲笑道:“真是个心急的容姐姐,一阵风似的,才刮进来,又刮出去了。”大家都笑了,文容且不管,一径去了。
小丫头捧进新沏的茶来,文宓的大丫环菊香也跟进来奉茶。文宓道:“你跟竹香陪着婉姐姐和莲姐姐的丫环到屋里吃茶去,让小丫头们在外面,有事再叫你们。”菊香领命退下。文宓等围坐着吃茶、剥干果。文容进来了,对婉、莲二人笑道:“我已经回了,老太太打发人给你们收拾西厢房去了。”说完,拿了婉儿手里刚剥好的榛子,放进嘴里。又问:“灯谜呢,写在哪里呢?”婉儿道:“你才去多久,哪里就写出来了?”文容道:“别人倒罢了,若是你,我不信写不出来。”婉儿抿嘴一笑,让文容坐下,道:“好姐姐,你且容妹妹们吃了茶再说,可好?”文容瞅了她一眼,笑道:“那就快吃吧。”晓莲忽道:“我有了一个,只是太俗。”说罢,转身向书案,写了出来。文容上前要看,晓莲忙藏于身后,说道:“既是灯谜,好歹等到灯节那日,你这会子瞧了,又算什么?”文容道:“少给我钻字眼,什么灯谜、灯节的?我们家天天挂着灯,天天是灯节,快拿出来我看。”晓莲笑道:“我这个再容易不过,没什么好看的。”急得文宓也道:“莲姐姐这个必是好的,快拿出来吧!”文容作势要抢,晓莲不给,正闹在一块,婉儿拉住晓莲道:“你既做了好的,就该让人猜,别人猜不着,岂不更好?”文宓亦道:“可不是,不然姐姐你白写了。”晓莲本就是闹着玩的,见如此说,也不好再玩,遂拿了出来。只见写着一句:赈灾粥铺不向东。文宓问:“猜什么东西?”晓莲道:“我这个忒容易,不说也罢。”婉儿想了一下,笑道:“若不说限何物,只怕再容易的也难。”文容道:“你只说是几个字的。”晓莲伸出两根手指,看看文容,又看看文宓,她二人正各自寻思,惟有婉儿在一旁低头吃茶。忽的,文宓“噗哧”一笑,说:“我可猜着了,莫若‘沉韵’二字。”文容道:“怎讲?”文宓道:“姐姐细想想,‘沉韵’作何解,可不就是这‘沉韵’么?”一面说一面推着婉儿,婉、莲二人都笑了。文容想了想,也笑道:“我知道了,此谜底乃是‘西施’也。”晓莲道:“正是。”文容又想了一回,笑道:“这个灯谜极好,明儿挂了出去,头一个就请老太太猜。只是不可说是猜古人名,只说猜现今之人,方才有趣。”文宓附道:“很是。”婉儿听如此说,便不好意思了,又想:恐好言劝阻不肯听。故假作恼了,说道:“哪有做姐姐的拿妹妹的名字玩笑?你若真写了去,我就回了老太太,让老太太评评这灯谜倒底该猜什么?只怕你们也难回话。”容、宓姐妹见状,真被唬住了。少不得好言软语的劝慰婉儿,又东思西想扯来其他的说笑,不敢再提灯谜。婉儿自是心喜,只不露声色。
你道这是怎么回事,说来也长。当年硕、颙之父文胜任礼部左侍郎,钦天监左监副荐了一个“紫虚道人”,最善仙乩神算。文胜遂聚齐诸孙,让紫虚观其志向。那紫虚一见婉儿便大惊,大赞此女不凡,贵不可言。又问何名,文胜告之乳名婉儿。紫虚点头,道:“此女虽幼,却生得粉妆玉琢,掩不住日后沉鱼落雁之韵,可取名为‘沈韵’。”文胜应允。紫虚又窃谓文胜夫妇曰:“此女有大贵之像,恐我等皆为其臣也。”故文胜在日,待婉儿如捧凤凰一般,周太君便更不消说。此乃他话。
自注:古“沉”字可书为“沈”。
[此贴子已经被和卓氏于2006-11-4 22:53:01编辑过]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