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回 强言犯上大失体统
皇太后见众人都退了于是命其木格扶了自己往西稍间里去,又唤皇帝也跟着来。康熙满心无奈也只得跟着进去。进了西梢间,只见临窗炕桌上摆着紫檀木镂花带屉炕几,隔着炕几面对面铺着两个明黄坐垫,皇太后往东边坐了,又命皇帝在西面坐了,其木格只依偎在皇太后身后。
皇太后拍着其木格的手笑道:“要说这孩子,原是有些娇惯,但有一样,本性是极好的,难为她这样小年纪离了家,跟在我身边,比旁的人都孝顺。”康熙听了便不语。皇太后又说:“跟着昭妃学了这一阵子,我看她也大有长进了,旁的不说,平日里说起话来,也常有那书上一套一套的词,之乎者也的,连我也闹不明白呢。”康熙便说:“这还都是小事,第一件性子好是难得的。”其木格听了便顶道:“皇上不过故意捏我的错了,必定不说话像个死人样的才算性子好么。咱们蒙古的格格哪里稀罕这扭捏样子。”康熙听得生气脱口便说:“凭你哪里来的,这里是大清的后宫。”说完便觉得这话不好。暗看一眼太后脸色,果见太后不悦,皱眉冷笑道:“打太祖朝往下,这大清的后宫可没短过蒙古来的,究竟也没听说不好的,若说尊祖制,这便是最大的祖制。”康熙忙赔笑道:“母后教训的是,儿子要其木格收收性子也为的是对蒙古好。”皇太后哼了一声,道:“草原上来的丫头自然不懂得曲意奉承,却不知这样的心眼才实在。那起仗着有些学问便拿腔拿款的倒是讨皇帝的好,依我看,未必就见得她们贤良。先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,皇帝难道忘了。我是不配享福的,就连你亲生母亲也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。”康熙听太后话中有话,知道她想起当年后宫之事,又听她连仙逝的生母也抬了出来,更不便多言,只低头连连说道:“母后教导的固然是,只是如今宫里几个主位从皇后昭妃算起都是好的,若有人敢做出不知礼的事,儿子也断不能饶。”皇太后这才点点头,又说:“你明白便好,究竟读书写字也不是女孩们的正事,就一定要练成个诗人画匠才算好么。”其木格听了便仰脸说道:“可不是么,慧英她们成日里仗着自己会涂会画暗地里取笑我,打量她们是淑女,我是野孩子,皇上今日还助了海棠的志气,明儿个还不知她们怎么编排我呢,究竟皇上太不公了,海棠是皇上的姑表亲,自然偏着她。”康熙听了在心里道果然没规矩,朕与皇太后说话,哪里有你插嘴的理儿,自己不长进还敢抱怨朕不公,果真给了你脸面你却自己要闹个没脸,便怪不得朕当着皇太后治你,想到这里哼了一声说道:“孔子说见贤而思齐,你不思几过,反妒他人,可见是个不可救药的。就不提海棠这件,只说前儿安嫔又怎么得罪你了,你如此作践她。”其木格腾地站起身来,跺脚嚷道:“皇上也不必给我扣帽子,谁作践谁了,她是娘娘,我是奴才,我自己的分量我还知道。不过是不当心摔了茶盅骂了几个奴才,值得你们这样再三再四的教训我。”康熙斥责道:“你说的那些话打量朕不知道呢,第一件,昭妃是朕亲自指给你当师傅的,你在她宫里耍主子威风是要给谁看,她不责罚你是她宽宏大量,往后你再对她不恭朕必不能饶你。第二件,安嫔是朕的妃嫔,太皇太后亲选进来的,还轮不到你来编排嫌弃。”其木格听了不由得气急攻心,又哭又嚷,满口里喊着:“既嫌我,我这就家去,再不在这里白讨人厌的。”皇太后听了忙拦道:“这话胡闹,真真孩子脾气,一不受用就想家。往后你长长远远住在这宫里呢,难道也动不动要往家里去。”其木格捂耳朵摇头喊道:“哪一个要长远住在这里了。”康熙冷笑道:“若真去了大家倒还可清净一日。”皇太后忙厉色喝道:“皇帝也能这样胡说么,可是我挑的人再不入你的眼,你一心撵了她去,不如连我也撵了。”康熙听了忙站起来垂手说:“母后这样讲,儿子如何担待的起。”太后叹了口气道:“罢了,真真两个冤家,每回见了必要拌嘴,等我这老婆子闭了眼,随你们闹去,也不必挂心了。”康熙忙道:“母后说这样的话,儿子还有活命的地儿么。”其木格也扶了太后哭道:“都是我的不是,让皇太后跟着烦心。”太后抹了泪,只抚着其木格的手不再说话。半晌才对其木格说:“你先回房里歇着吧,强似在这里两个人拌嘴。”其木格便转身走了。
太后又命康熙坐了,慢慢说道:“其木格就有三分不是,我看究竟也怨皇帝太不公,怨不得她委屈。她自小进宫,人人知道为的是待年,如今眼见着一日大似一日了,却是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,宫里娘娘宫人一个接一个的进,皇帝又何尝顾着她的脸面。”康熙听了半日方说道:“除了皇后,余下的各宫均未行册封之礼,前朝事多,哪里分心忙这个,这是一层。还有一层,皇额娘如此疼她,既未册封,也可多在皇额娘身边留几年,总没有封了娘娘还住宁寿宫的理儿。儿子不能朝夕侍奉母后,有个母后可心的人在身边,儿子也好放心。”说的太后笑道:“这倒是我阻了她了,你若对她好,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。”康熙笑道:“母后吩咐的话儿子记下了,早晚不屈了她就是。”太后点头道:“这才好。”呆了半日又叹道:“想太祖太宗时后宫是什么情形,这满蒙结下的血亲岂是旁人能替的。其木格再不好,终究是科尔沁的血脉,不比旁人。我是个无能的,当年先帝在时便不会讨好,倒叫那起子人得了意。充斯文,装腔作势,巴结奉承,这宫中从不缺这样的人。如今我若连个其木格也护不了了,就死了也没有脸面去见祖宗。”康熙听了这话只得低头心中暗暗喊苦。
太后又嘱咐了好些话,才让皇帝跪安告退,又到其木格房中,只见她抱膝坐在一张塌上流泪,也不用帕子,只拿袖子抹眼泪,太后一时看得心疼,便上前抱了她在怀里,流泪说道:“我的儿,你也改改这脾气吧,趁一时口舌,若真同皇帝硬顶上了,还不是你吃亏。我若在还好,哪日我不在了,还有哪个护着你,你便如何是好。”其木格听了哇的一声哭了,边哭边说:“没的说这些干什么,皇太后还要活一千岁呢。若离了太后,我再不能活的。”太后听了这话更是伤心,只管抱着她流泪,旁边嬷嬷宫女看见了也不敢上来劝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