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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宝月楼,野史和某些所谓专家肯定容妃居于此,并且言之凿凿,近年有一假冒“清史学家”阎某某,抄袭高阳先生的文章,在他的《正说清朝XX帝》一书中炮制出乾隆为容妃修建宝月楼之几大理由,显然十分荒谬!我认为,有一点现在应该明确,对于容妃而言,宝月楼的用途在于“登”而非“住”!近日我重读了《御制宝月楼记》全文,引发一些感想和推测,与大家分享,欢迎批评指正。另外文中所引诗文由熙隆翻译,特此鸣谢!
首先,根据戴逸先生的观点,宝月楼的营建与容妃无涉,《御制宝月楼记》写得清楚:“鸠工戊寅之春,落成是岁之秋。”戊寅年即指乾隆二十三年,这是在容妃入宫前的两年,高宗不可能有如此预见性!正如他所写:“顾液池南岸,逼近皇城,长以二百丈计,阔以四丈计,地既狭,前朝未置宫室。每临台南望,嫌其直长,鲜屏蔽……”宝月楼最初用途只是做为西苑正南一处遮蔽和配景。第一次看到《御制宝月楼记》是在孟森(心史)先生的《香妃考实》一文中,引文上来就是“宝月楼者,介于瀛台南岸适中,北对迎蒸亭。”但是孟森又提到,文中又颇多隐晦暧昧之语,如“楼之义无穷,而独名之曰宝月者,池与月适当其前,抑亦有肖乎广寒之庭也。”又有“予亦不知其何情也!”都是如此。似于正襟威坐的官方论调之外,还有一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言外之意。所以不禁让人要问:《御制宝月楼记》到底写于何时?如果是在宝月楼落成的乾隆二十三年秋,那么可以肯定这一切与容妃毫无关系。
近日读到此文全篇,终于恍然而悟!原来文章开头,高宗即明确写道:“文有神会,落笔可以千言;典有时来,待机不妨数岁。宝月楼记之作,迟速盖有如是。”文中一处又说:“久欲为记,辄以片时来往,率即成咏罢辍。兹始叙而记之。盖兹楼之经始也。”他解释为什么迟迟才给宝月楼作记,是因为之前时机未到,不妨等几年再说。显然《御制宝月楼记》写于宝月楼落成“数岁”之后,起码在两年以后。乾隆23年(戊寅)宝月楼开始修建到落成,均无诗文,第二年乾隆24年(已卯)只有一首诗,从内容上大约可以推断为夏季,可能因为宝月楼对面的回子营已经完工,需要登楼视察。因为从这一年的九月,奉旨迁京的维吾尔王公就开始陆续抵达,容妃与她的哥哥就是年底到京的。
事情在乾隆25年(庚辰)盛夏至初秋发生了变化,如前所说“典有时来,待机不妨数岁”,如果这个时机不来,宝月楼也许永远不会有御制文和诗,这期间纯皇竟一口气写了四首宝月楼诗,不排除《御制宝月楼记》也写于此时的可能。此前宝月楼无非是南海尽处一个遮挡之楼,到25年夏秋之际,它的意义发了变化。高宗一生在此留诗颇多,可以排入西苑诸景前三名,当然无法与瀛台和紫光阁等处相比,此两处诗作内容多反应重大政治活动,但以官方论调,宝月楼的实际功用无非就是配景,所以孟森先生说,这本身就说明宝月楼恰是高宗是一处“绝可留恋之地”。两年前就早已落成的宝月楼,为何“待机数岁”在乾隆25年夏秋突然受此重视呢?这年一系列宝月楼诗,从中可以看出,纯皇多次来到西苑观荷。炎炎盛夏应在园明园歇伏,稍晚还要往承德避暑,为什么一而再,再而三特意到城内的西苑去赏荷呢?圆明园的福海比西苑的太液池要大多了,而且遍种名荷,园内单以赏荷而言,景区多到难以计数,随手可以举出:芰荷深处,曲院风荷,芰荷香,莲花馆,荷香书屋,荷香亭,荷亭,荷池等多处,放着近在咫尺的荷花不赏,偏大老远冒着酷暑跑到紫禁城西侧的西苑,这简直太不合情理了!到底是什么原因呢?
乾隆二十五年夏,和卓氏已入宫近半年,也许出于某种禁忌和不适,她一直未表现出皇帝所期待那种热情。也许此时纯皇生平第一次,需要面对一个女子,不是她来驳取他的欢心,而是完全相反,是他需使出种种手段,以异乎异常的耐心,表达他的慷慨,宽容和温柔,也许他第一次体验征服和追求的乐趣。在有限的档案中,有一条记录多少能说明一些问题,正是这一年的七月,纯皇两次下旨为和贵人制作了四件西洋机械自动玩偶,其中两件是新作,另两件是库内原有之作(按和贵人的装扮重做服饰)。大概因为她对中原文化的不熟悉,当时宝月楼和方外观等处的陈设均带有西洋风格,比如现在郎世宁存世的唯一一幅油画《太师少师》(两只狮子在山坡上依偎嬉戏,现为揭落纸本,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)后面贴有明黄标签“宝月楼”,说明原为宝月楼的陈设。
不难推测,纯皇在故意讨和贵人的欢心,一再赏荷不过是个借口,真正目的是为了登宝月楼!《御制宝月楼记》这样描述:“凭窗下视,迥出皇城,三市五都……华盖珂马,剑佩簪缨,抚兹繁庶,益切保泰舆持盈,此则南临之所会也。”可见站在宝月楼的二层,向南眺望,对面回子营与楼仅西长安街一街之隔,就连路人的“剑佩簪缨”都看得一清二楚。这些对于初到京师,思乡心切的和贵人来说,真是一种最好的安抚,看到对街熟悉的生活景场,足以减少她的忧郁,在这强大的示爱攻势下,她终于放弃了一切禁忌和顾虑。于是这一年的盛夏至初秋,他们一次次离开园明园,避开宫中众人目光,来至西苑荡舟赏荷,登楼观景,纯皇在诗中也写道:“有云亦为管弦避,便夕那资灯火稠。”似乎就是为了享受二人世界的清幽。
相比去年纯皇唯一的一首宝月楼诗“南岸嫌畏因构楼,楼临直北望瀛洲”那种正襟危坐,四平八稳的叙述,此时的四首诗显出了浪漫缠绵的情思与安闲舒畅的心态,比如有一首前四句:
四时宝月最春秋, 秋较春还胜一筹。 看桂胜于看梅冷, 对晨饶却对宵留。
译文:“宝月楼以春秋两季景色最佳,而秋色比春光更胜一筹,此时赏桂胜于寒天赏梅。错过了清晨,对夜晚留恋不舍。”第八句结尾“可能到此不登楼?”似乎已是情不自禁了!而这种好大心情居然不想再掩饰,在另一首中有四句:
正看银屏当七日, 且迟玉镜与平分。 近臣惟是知有喜, 那识持盈一念勤。
译文:“我正看着八月初七日银屏一般的南海水面,可是玉镜一般的月亮,却迟迟不来与它平分秋色。身边的大臣看出了我的喜悦,只会唯唯诺诺称是,哪里知道守成在于一个勤字呢?”这里推测七日为八月初七,毕竟赏月最佳时间在秋季,初七月尚不圆,故称它迟迟不肯来。
皇帝也许是天下最没有自由的人,一举一动几乎都有人跟着记录,这样明显的一反常态,不可能不在宫中引发波澜。这一年阴历八月十三日,在京举行了纯皇的五十万寿庆典,八月十八日奉皇太后往承德避暑山庄,在随驾妃嫔名单上没有和贵人的身影。也许正是夏天这场风波的副作用,也许是听说了不好的传言?也许是引起了皇太后的不悦?纯皇已查觉自己的失态,因为第二年即乾隆26年开始,无论外出去哪里,连续十几年,和卓氏几乎次次随驾,所以这一次没去应该也是有意安排的。初冬回京后不久的春节,园明园的节庆活动中出现了一个回部的马戏团,其中惊险刺激的高空走绳(现称达瓦孜)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,皇帝和皇太后都十分高兴,先赏赐了和卓氏,再赏赐了众艺人,从中可以推测:安排这一活动入宫表演,正与和贵人的提议和促成有着很大关系,可能是她想挽回夏日事件的“不良影响”?纯皇显然兴致更高,与诸大臣就观绳技一题联句赋长诗,甚至在南巡还带着这个绳技班,皇太后的七十万寿庆典上这个节目同样非常抢眼!这年年底,和贵人正式册封为容嫔(她的哥哥也同时晋升公爵),在此前后,纯皇又陪她去了宝月楼,诗中有这样一句:“御园烟火常年例,分付高楼自庆霄。”这里御园是指园明园,每年元宵节要在园内的山高水长放烟火赏花灯,是为常例。从诗中看出,这一年纯皇就想破例在宝月楼前放烟火,为和贵人封嫔举行特殊庆典,但这直等到了容嫔晋封容妃时才真正得以现实,那一首宝月楼诗注中写过:“上元例在御园陈烟火,此楼从未尝节,这年破例赏灯。”这已是后话。
乾隆26年之后,宝月楼仍然“历年有诗”(据不完全统计,御制宝月楼诗至少有23首),直至容妃去世后第三年的最后一首,几乎无一例外全是冬季之作,且纯皇也不再含糊其词,几乎每次都坦然提交对面回子营的街景。也许正是容妃的体贴,已不需要纯皇在盛夏专从园明园跑回城里陪伴登楼,以后历年都是冬季短期返回紫禁城居住时,俩人才会来此。乾隆25年那个酷夏从此永远定格在了他们的记忆深处……
故宫院刊曾有一篇关于宝月楼的文章,最后几句这样写道:“容妃死后,宝月楼即被闲置。因她之故,乾隆皇帝以后,历代清帝从不光顾宝月楼,查阅清档可知,乾隆以后各朝在中南海,紫光阁,湛虚楼,涵元殿的筵宴看戏等种种活动均有记录,唯独找不到宝月楼举办活动的记载。再据档案,乾隆以后宝月楼的木器逐渐开裂,精美的陈设多被虫蛀,华丽的玻璃和油画制品逐渐破损,可见是因年久失修才失去了往日的辉煌。在容妃死后的一百多年里,宝月楼似乎一直被她的阴魂笼罩,这一情结在后人心中驱之不散……”这更印证了心史先生那句话,宝月楼只是纯皇一人的“绝可留恋之地”。
结语
第一,从容妃进京时间分析,宝月楼不是乾隆帝专为她而建造的,但又不能不提到回子营的建设问题,其所建时间也在容妃进宫之前数月,而从紧挨西苑的地位推测,乾隆帝在容妃入京之前就有了与回部联姻的计划并且非常重视,早已选定了日后可供回妃眺望思乡之地。当时北京内城只允许满人居住,汉民全部迁至城外,其他少数民族聚居区也多在郊区,如番子营和苗子营位于香山,鞑子营既有蒙古骑兵的驻防区,也有蒙古王公的住所,从位置上都绝无紧靠御苑的先例,因而印证了回子营在地理位置的特殊性,这在清人当时的诗作中常有反应。
第二,宝月楼绝非官方论调中仅为配景之用的普通建筑。其实建筑群之间用于配景和遮挡的这类楼宇,在乾隆年间修建过多处,如避暑山庄的绮望楼,景山的绮望楼等等,那是纯粹用来遮挡和配景的,相比之下,宝月楼的功用和地位对乾隆帝而言显然不同,从他的每年必登,且在二十几首宝月楼诗中毫不掩示地表达喜爱之情,另外宝月楼陈设档中也曾记录了存有《宝月楼御制诗文》青玉册等物,都反映了此处的实际意义绝非官文论调那么简单,其背后所隐藏着不能与外人道的敏感心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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