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回 痴海棠暗洒梨花泪
话说遏夫人应遵了遏必隆的嘱咐不得进宫探望,心中日夜牵念着昭妃,终日只在佛前为昭妃祈福。这边厢昭妃也疑惑母亲为何久不入宫,幸而幼妹慧英在太后宫中,时时得见,倒也教昭妃略感安慰。
话说慧英与海棠、其木格同居宁寿宫旁一处清净小院,其木格居头进,慧英海棠合居二进。这日慧英待皇太后歇了午觉,便欲拉了海棠出去转转。海棠只不肯,慧英打趣道:“瞧你每日懒懒的,况且现在这时候皇上也不会过来宁寿宫请太后安,咱们去逛一会子回来,误不了你见皇上。”说完不由笑得头上珠钗乱颤。海棠立时红了脸,急忙说:“英丫头疯了,我定要撕了你的嘴。”慧英笑道:“棠儿急了,想是被我说中了吧。”海棠只生气坐下,转头再不理她。慧英笑了一会,正要上去说好话,只听前头一阵打骂喧闹,说:“可了不得,其木格不知又耍什么主子威风呢。”海棠也吓了一跳,说道:“皇太后还在歇午觉呢,竟这样大胆。不知哪个奴才又要遭殃了。”慧英哼道: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,皇太后何曾说过她什么。上回把乌仁图娅打的,脸都肿了好几日。这宫里打人不打脸的规矩竟是虚设了,又有谁敢问一声呢。”遂转身拉起海棠道:“咱们逛御花园去吧,免得在这里听这些。”海棠答应了便与她一同走。
才到了御花园,慧英就忙开了,又是拉着海棠赏这个花,品那处景的,又是吩咐身后跟的侍女采花回去编篮子。海棠看的好笑,打趣道:“偏是你事儿最多,到安嫔宫里就抢着连诗,到宜嫔宫里就忙着论骑马射箭,今儿到了园子里,又充起花匠来了。”慧英笑道:“你懂什么,各处自有各处的长处,各人自有各人的乐趣,若是都占了,可比神仙还快活呢。”海棠笑道:“怪道昭妃娘娘常说万事再不能经英丫头的眼,若见了便不问透了不罢休的,可把人烦死了。”慧英听了便扬脸说道:“又编排我,你若能说出什么我不知道的花儿典故来,我便服了你。”海棠笑道:“我才多大,哪里知道什么了不起的典故。”慧英只不依,说:“你既叫海棠,怎么说不知道花呢。”海棠听得好笑,点着慧英的头道:“偏是你最爱磨牙。要说起我这名字,原是有来历的。听嬷嬷们说,额娘怀我那时本盼着生个小子,阿玛有日来探额娘,知道了便说,姑娘家有姑娘家的好,我看这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这样艳,若是生个闺女,就取名叫海棠罢,只盼着她生得像这花儿一般标致。”慧英拍手笑道:“可不比花儿还俊嘛。你既叫了这个名字,必要说出些花的典故来呢。”海棠寻思了一阵,慢慢说道:“说起来,这宫里却有一处花儿是绝色的。”慧英忙问是哪一处,海棠只摇头不言,慧英偏是个寻根究底的,定缠着海棠要问个明白,海棠拗不过她,只得轻声道:“这话在宫中本是忌讳,我平日再不敢对人说的,既与你好,便告诉了你,你千万记着切不可露出半点,尤其在皇太后跟前。”慧英见她说的郑重,也忙说:“你放心,我哪里是乱嚼舌根的人。你若不信,我便起个誓。”说着当真要起誓。海棠忙拉住她道:“我若信不过你,又怎会说与你听,白起个什么誓。”说着边拉着慧英在亭里坐下,又吩咐侍女们先回宁寿宫去,才说道:“我幼时随额娘进宫请先姑母的安,姑母也曾留我在宫中住过一阵。有一日,姑母带了我去请先皇贵妃的安,旁的都不记得了,只记得那承乾宫中的梨花竟开得那样好,真真的仙境一般,这么多年想起来,还像在眼前似的。倒教人想起苏轼的两句诗来:惆怅东栏二株雪,人生看得几清明。”说着不由叹了口气。
慧英听的羡慕,恨不能立时看一看,只拉着海棠道:“我曾背地里听人说,先孝献皇后是当年宫里一等人物,貌美才高,无人可比的,我早想多问个明白了。只是入宫这些日子来,也知是宫中忌讳,无人敢谈的,上回偷偷问姐姐,还挨了好一顿训呢。”海棠点头道:“这也只咱们私下说一句,当着人可不敢。如今承乾宫早被封起来了,那梨花也不知怎么样个结果。”慧英听她感叹,不由得扑哧一笑,说:“你若想看,我倒有个法子。”海棠忙问什么法子,慧英只笑得弯了腰说不出话,好容易缓过来,边笑边说道:“往后你入了宫成了娘娘,去求老祖宗就让你往承乾宫里住着,可不天天都得见了。”海棠忙红了脸跺脚说道:“今儿个你可是疯了,满嘴胡话,再不治你,还不知怎么嚼舌头呢。”说着便上来要撕她的嘴,慧英忙好姐姐好姐姐叫个不停。
两人玩笑了一阵,慧英说要去看昭妃,海棠便先回宁寿宫去了。慧英才进了景仁宫,昭妃便皱眉问道:“又往哪里去疯了,珠钗都散了,真真野小子似的。”忙吩咐墨儿来与她梳头。慧英笑着说不妨事,想起才刚海棠红了脸的模样,打量她如今急急的赶回宁寿宫必又是等着皇上去了,又觉着好笑。昭妃见她咯咯笑个不止,疑惑问道:“可是着了邪了。”慧英也不分辩,只自己乐去。
那边海棠回了宁寿宫,唤了侍女枝儿、朵儿来服侍梳头换衣裳。枝儿应见她双颊微红,心神不定,忙问:“格格想是太阳底下站久了,这日头毒,别是中暑了,传个太医来瞧瞧罢。”海棠忙说不妨事,只拿起菱花镜端详一阵,又想起了慧英那几句玩笑话,便觉脸上火烧一般,只怨慧英竟把自己素日心事道了出来,不由得含羞带怯,细细想来又感叹自己满腹心事不得对人说,将来也不知怎么个结果,自己虽与皇上有中表之亲,却不如其木格那般有皇太后做主,一时心中酸痛,只将那两句诗又吟了一遍,怔怔地落下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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