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头浪
「啊!是『白头浪』!」远处的人喊道。
「那边的人,说这浪是白头浪。」在我身后的好友Joyce淡然的道,正如她一往的腔调。
「甚么是白头浪?」从来都爱流连在文字世界的我,却真有点不懂。
「据我所知,白头浪就是来得又急又劲,而且带着雪白浪花的海潮。有人说她是海啸的先兆,我偏不信。」Joyce慢条斯理的解释,声音也随着海潮的一来一去,欲暗欲明,绝不似她素日性情。莫非这白头浪,触动了她心内的缱绻?
也是的,旧咖啡湾的浪,别是多蕴藉,一种难以形容风情。别的海湾的浪都十分清新爽朗,一阵「哗啦哗啦」的来;不是说这里的不好,只是格外「丝丝沙沙」温柔细腻了些,起伏无定。在这万里不见云的放晴天,以她眸子蓝的一段幽寒,缓和着那热炽炽、辣烘烘的气息。
白头浪的名字,足令人掩卷遐思,遐思着那海女儿剪下的缕缕柔发,遐思着一切一切所爱的、所喜欢的。
白头浪,真的可以偕老白头,长相厮守吗?看她匆匆的来去不定,时而来到我的脚跟,时而来到我的小腿之半,又平伏归去,便知道这白头之愿,不过是一瞬的幻影。
旧咖啡湾,好容易整个一年级都晕车晕到了,吃了些话梅,才觉着好一点。
我们十几人找炉子烧烤去。我们没带铁网,于是我急忙走过那可怕的桥——连接烧烤场和店子的桥是两岸石礅的延伸,中间只一块铜版接着,又没有栏杆,随时摔落下面干涸的池塘,粉身碎骨。
迎近那店子,只见一个老奶奶立在店前的铁锈桌子,一手给了某女堆沙的锄子。我不加思索,忙向老奶奶要了一张铁网。不巧,我们的炭不够干爽,我早就说了,她们总不信,花了七块炭精还是不行。还得我再去小卖店一趟,买来好一点的炭,最后我给用烧烤叉子将燃亮的报纸往风炉里捅,烘着炭堆弄好的。
炉火终于旺盛起来了。我们一边忙着烤鸡翅膀、香肠和鱼肉丸子,一边不时添上新的炭,又滴上一些蜜糖,好让火猛烈点。我只烤了四只鸡翅膀,吃下去焦香,一点甜一点嫩。虽然心里满足,可肠子不甚满足,我只得又到老奶奶那儿去泡个杯面支着。这次,我才看清老奶奶那昏黑的铁皮屋店子,原来收拾得非常清洁整齐,没有尘垢的铁架子上的货物有序的排列,卖棒冰的冰箱竟全无污迹,一条条棒冰硬梆梆的冷躺在里头,真佩服老奶奶的心思和精神。
我拿了一个杯面,正打算付钱,原来看着午间回放的电视剧的老奶奶,说顺道给我泡好杯面,便转到货架的后边去。不消一会,老奶奶又捧着杯面缓缓走出来了。我把钱给了老奶奶,她便继续看她的电视剧。电视还是老式的那种厚实,沉甸甸的坐在货架的侧边,画面偶尔泛起些波纹和杂花,显然是讯号不佳。至于电视剧中的人物,都是穿清末民初的那种缎旗袍,浓妆艳抹的,两片嘴唇涂得像鲜血那样的大红,很是分明。桥段婆妈土气,哭哭啼啼的,看得心寒,我忽然记起是那一套电视剧了,以前不就看过么?和老奶奶谈了一会儿,我便离开了。
不待我吃完杯面,她们便提水灭炉了。我收拾好那零乱的食物桌,又把炭块都硬塞到风炉去了。风炉填不下的,便是我两手各一个烧烤叉,左右夹着炭块丢到桶里去。
我们赶着去看班际的沙滩排球比赛,我站在最前看,但看了几场,便觉无趣,回烧烤场喝点水歇歇。只见我们班的两个男生还在烤鸡翅膀,我心里想:他们大概是胃破了个洞吧......
没等多久,我便去玩堆沙比赛了。起初打算穿鞋的,但提水时弄得鞋子袜子一并湿透,只得跑到高处,脱了鞋,继续下去。赤脚在沙上走,起初真有点儿痒,活有人在挠你的脚底似的,但慢慢习惯了,还是挺舒服的呢。
我们班堆的是一个城池,中间绕着个城堡。我把采来的水浇到不太稳固的沙上,好让沙坚硬又平伏一点。比赛很快便完了,我们班没有胜出,却也很是高兴。我决定留在沙滩上享受素日看不见的水蓝色。
过了差不多一小时,我们又晕车归去了,可我的心思还在沙滩那儿。
那时,远处见到Joyce蹲着比画甚么似的,我忙走过去唤她。她便起来,和我一起漫步。我们一路上在滩上走着,在近水边的沙上走着,只可惜不能下海。
这儿的沙比沙滩高处的好多了,浪淘沙,海水流近,一脉清凉,颜色也不同,掬起些在手里,可见里头有那漠漠黄沙没有的,透明、亮黑和奶白色的碎粒,晶莹剔透,宛如橱窗里的瑰宝晶石,其实不过是海水带来的矿物质。
我把双脚伸进沙子里,倍觉水边沙子的独特,长年被浪浣洗着,分外的柔软、舒伏。脚掌大半掩在沙里,只露出些儿。沙子彷佛很溜滑,又好像很粗糙。这时候,我发现自己的脚有如一块温凉的玉,在沙里经过千年天地和海浪的钟灵毓秀,忽地海浪一揪,沙冲去了,但无人过问,也无人管束。
Joyce不耐烦了,催我前行。一边走,一边听着说着白头浪的故事,又独自无际的想象着,恐怕她亦如此。
Joyce又蹲下来,在沙上用指尖写起字来,我想我最初见她之时,她其实也在写。我看着她写了几遍「永远的朋友」和「我爱你」,但瞬息又被海浪淹没了。
「不是浪潮太弱,便是来得太急,总拍不到字被潮水冲走前的一刻。」她略显埋怨。
我不知道该怎样说,只是问道:
「这些字终被海水卷走,那就是词句的意思,也是一去不回的么?」
「是啊。」她虽依然是平淡的发出这两个音节,却似乎在掩饰她的心事,那一缕不断的情思,听起来有平静中的波澜的味道。
蓦然回首,沙滩的尽处,石路那边,他在的一段段一阵阵行人之间走着,明显身旁的人是他的朋友。他原来在笑,可又像在寻觅甚么。
「碰壁了!糟透了!」Joyce惊呼,唬得我回头看。她用来拍照的电话掉在那清凉的沙子上,好像还要被海水冲过。
我无言可对。
再回首,人已经无影无踪了,只有微风在吹拂。
白头浪,白头浪。虽道这是事实,但我情愿,所谓「宁可抱香枝上死」,我情愿缠绵留恋在这千言万语的幻影多一会儿。唉,不知道谁给这般脆弱的浪潮,起个这样本来永不止息的名字!
(星期五到旧咖啡湾去了,没想到那里原是这样漂亮的。我乘今天是假期,把那天的一点一滴和一点心情记录下来。) |